《中国新归来诗人诗典》之学院:蒋登科

2025-04-23 编辑:sjh

《中国新归来诗人诗典》之典型:周庆荣(图1)

作者介绍:

蒋登科,四川巴中恩阳人  文学博士,心理学博士后,富布莱特学 者,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兼任重庆市作家协会副 主席、中国诗歌学会常务理事等 。主要从事中国现代诗学、中国新诗的 教学与研究工作。


行走的诗意(散文诗)


夜色中 ,穿过校园


大风走过密密的树林,绿浪翻滚,但仲夏不落叶,地 面干净,不沾杂尘,只是大地的高烧有些微退却。

青春泛滥的这些小路 ,此时安静得有些死寂 。路 灯孤零零地站着 ,只有扑灯的飞蛾在无效地劳作 。监 控的摄像头下,不是静静的茶花,就是过路的蚁群,抑 或迷路的马蜂。

爬壁虎不是虎,守护着并不斑驳的砖墙,无心探问墙 内的人究竟酷热还是清凉 。黄桷兰泛出的香气,让闷热 的夜空清爽了许多。

有虫鸣,无鸟啼。

体育场 。铁丝网的那一面,灯光明亮 。来来往往的  人们或疾走,或慢跑,或静坐在草坪,个个都汗流浃背。 他们消耗多余的体力,说是在呵护生命,以及还未实现的梦想。

不管有梦无梦,这都是一个真实的仲夏之夜。 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明天依然有阳光。

(2017.7.16 晚西南大学散步)


从黄昏到暗夜


坚持。

对,就是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很简单,都是由最普通的汉字笔划组成,横 平竖直,左撇右捺,上方下正,中间穿插着曲里拐弯。

这两个字又很复杂,从纸上到口上,从手上到心上, 从心上到行动,需要接受无数曲折与煎熬。

需要把爱字写在心上,从孩童到暮年,让高山自在地 高,让小溪自在地流,让小草自在地生长。

需要将静字刻进生命,不为曲折而叹息,不为败北而 沮丧,不为赞美而得意。

需要守护每一个日子,从早晨到黄昏;需要守护每  一段旅程,从平坦到坎坷;需要珍惜每一份关爱,视之  如酷暑甘霖,严冬暖流;需要收藏每一种表情,从讥笑、 鼓励到鲜花、掌声。

不要错过了早来的朝阳,不要错过雷霆闪电后的宁 静,不要错过暴雨强风之后的湛蓝,不要错过黄昏时分的 归雁,更不要错过星空下的暂时悠闲。

从满头黑发到银丝飘飘,我们走过无数的路,我们涉  过无数的河,我们见过无数的人 。我们奔波,我们固守, 我们委屈,我们无奈 。所有的路都渐渐远去,所有的河终  究流走,所有的面孔都会朦胧消失。

只留下沧桑。

只有遥远的星光。

只有不知深浅的波光粼粼。 

那么,还不能趴下。

那么,坚持!

(2017.7.21 嘉陵江边静坐)


突然转凉


对大自然,说爱,说恨,说喜,说悲,都只是我们单 方面的情感 。它感受不到人类的喜怒哀乐,也不会顺 着人心来回应。

白昼,夜晚,阳光,月色,狂风,雨露,酷暑,严寒,春 意,秋色,出生,死亡……都是大自然的本色,不会随着人 意而乾坤颠倒,昼夜置换 。甚至南北东西,上下左右也只 是人类为了自己的方便而给予的命名 。大自然根本不理 会你怎样称呼它 。它始终在那里,它是无名的,它就是 它 。它按照自己的轨迹运转,按照自己的规则行动。

仔细想想,人类其实属于自我中心的动物 。  

谁不爱阳光?但阳光下的酷暑又遭到唾骂。 

谁不爱细雨?但连阴雨又总是被指责。

谁不喜欢蓝天白云? 但只要转变为团团乌云,就会 有人诅咒。

自视聪明的人类把大自然看成自己的附庸,殊不知 大自然才是人类的生命依托 。阳光,空气,河流,大地,鸟 兽,虫鱼……谁能够片刻远离?

自以为是的人类其实很脆弱 ,渺小如蝼蚁 ,如草 芥,甚至如路旁的沙粒 。有谁能像悬崖上的古树,风雨 之中傲立千年?

放下自大,学会尊重与接受,或许才是我们唯一能拥有的选择。

连日酷热之后的一场大雨,比任何空调都显得有  效而实惠 。大自然的一个喷嚏,所改变的肯定超出人类  的想象 。大自然的一次震动,带来的必定是翻江倒海, 天崩地裂。

那么,安心吧,静心吧。

面对和煦阳光,我们微笑;面对烈日酷暑,我们接 受;面对风雨雷电,我们应该伸出拇指 。不要在心里只 装着自己,否则就成了渺小中的更渺小者。

当然,如果你是诗人,你可以随便联想,大自然不 会无端惩罚借用它名义的人 。一切的得失都决定于我 们自己。

(2017.8.8 下午重庆之北)


家乡夜色


初秋的太阳依然滚烫,冒着烈焰 。收割过的田野开 始变得枯黄了,逐渐走向凋萎,曾经劳累的耕牛悠闲地 漫步在草丛中。

当这个火球滚过山林 ,滚下山坡的时候 ,黄昏 就来了 ,黑夜就来了 。 干渴的大地便有了一丝凉 意 。毕竟天凉好个秋!

山村的夜色特别黑 ,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如 墨汁般的黑 。如果有人重重地蘸上一笔 ,画出来的 定然是充满泥味和草香的杰作 ,写出来的必然是以 天地为背景的优美诗行 。

我喜欢这只能见到树木轮廓的夜色,久违的故乡 的夜色。

可以看见明亮的星星 ,是真正的星星 ,高挂在墨色的天幕上 。我躺在院坝的大簸箕里,望着星空,像童 年的秋夜里,等待劳作的父母收工回家 。而此刻,父母 就坐在我身旁。

乡村的秋晚并不宁静,各种声音此起彼伏,那是一些 叫不出名字的虫儿的鸣唱,高一声低一声、长一声短声,合 奏出秋夜里无法复写的乐音,单调但也欢畅 。这些小虫的 生命很短暂,但它们在冷清的大山里活得自在而惬意 。这 秋夜是属于它们的,我只是一个满怀忆念的旁观者。

父亲的咳嗽声、哮喘声是夜色中的杂音,时时刺激着 我的神经 。我能感受到他每挪动一步的艰难,更明白他每 次呼气吸气的痛苦 。他曾经年轻,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奔 波,流下无数汗水,但从不流泪!

这满是生命活力的山村秋夜!

多希望这夜色定格下来,就像已经远去的曾经。

那时,我们是无知的孩子,而父母很年轻! 

(2017.8.25 巴中恩阳家乡)


凋敝的碾坊


一群石头,一群躺在故乡院子旁的石头,与杂草为伴, 接受日晒雨淋。

这是一群经过反复打磨的石头,一群长着牙齿、在山 里也是最硬的石头,一群在乡亲的眼里和口中泛起过自豪 的石头。

这是一群曾经风光无限的石头 ,一群就如城市茶 馆一样 ,围绕着它们 ,产生和传播了无数乡村故事 、家 长里短的石头 。

曾经安放在木架草盖的碾坊磨房里,我的祖辈父辈总 是担心风雨磨蚀了它们的利齿。少年时代的我,曾经无数次

吆喝着牛儿拉着碾子磨子转圈,于是才吃到了米饭,面条。 那时候没有机械化,大米、面粉都是从自然走向自然。

如今,偌大的院子已经凋敝,很多人都离去了,村头上 増添了一座座长满杂草的坟茔 。很多人进城了,在钢筋水 泥的道路上奔波,然后紧闭家门。

故乡的碾坊、磨房早已成为历史,曾经的草蓬只在记 忆中 。这群历经百年沧桑的石头依然沉默地站在原处,只 是一切与木头有关的配件早已腐朽。

我站在这些石头上,感觉它们依然稳固如初,鏨子的 凿痕依然轮廓分明,那是它们曾经的牙齿。

但岁月肯定是流逝了,时间肯定不会回来了。

我多想把它们搬回来好好珍藏,但它们太重,和历史 一样 。我没有力气完成这个梦想。

我多想写下对它们的赞美,但词穷意短,实在写不出 它们走过的岁月沧桑。

让它们继续以石头的方式存在吧,以它们的坚硬告诉  人们: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过来的,热闹、冷清、落寞、凋敝, 反反复复,轮回交替,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宿命。

(2017.8.27 巴中归来于重庆之北)


在孜珠寺见到岩羊


孜珠寺的位置很高,如果从扎曲河的岸边步行,在稀 薄的氧气中,我估计一天也难以登顶。

孜珠寺的僧人敬畏的是自然,每一座山峰 、每一块 石头、每一片土地,甚至日月、清风、雷雨,在他们的心目 中都满是神圣。

在上山时遇到了一场雨,是夏日的阵雨 。在短短的时 间里,天地成为一体,雨丝恰如贯通天地的神奇丝线 。这

里既有红尘,也有天堂。

更奇妙的是下山的途中。

车窗外的草地上,一群岩羊悠然自得地啃食着青草。 

它们是野生的,它们没有主人,它们没有家。

大自然就是它们的主人和家。

藏族司机也觉得这是一道美景和奇观,他们平常也 很难见到这样的风景 。于是我们停车观望,想看看这世 外的精灵。

它们一点都不害怕停车观看的我们,在它们心目中, 或许是我们闯入了它们的世界。

其实,世界就是一体的,山水、草木、人类、动物,包括 眼前这些自在的岩羊,都是大自然的子民 。在大自然的呵 护下,生命都应该是平等的 。就如此刻,我们和岩羊,都是一个大家庭的成员。

 (2019.7.13 重庆之北)


作为地标的独柏树


这是一棵普通的树。

长在山野,已经找不到详细的成长档案。

爷爷曾经告诉我,他的爷爷小时候,这棵树就长在 山垭上,一代又一代口口相传,长成了漫长旅途上的一 个节点。

经历了风雨雷电,看惯了春秋轮回,装满了旅人的脚 步与喘息 。树枝一节一节地干枯,越来越短 。树冠一圈 一圈地缩小,逐渐失去了蔽日的浓荫 。树身空洞了,有雷 劈火烧的炭痕。

它成了一个地名 。它站立的地方是米仓古道一个小 小的分支 。在依靠步行的年代,从恩阳到渔溪,这里是必经的捷径 。石板路破了又被人修补,换了一次又一次。 如今,石板路已被一条乡村公路替代。

这个地名没有名气,但在我心中,只要说起它,就如 雷贯耳。

我曾无数次经过这里远离家乡,也曾无数次经过这 里返回故园 。我曾经伫立树下,看大路上人来人往,离去 或者归来 。那些人,有些已经永远躺在这片土地上,有些 流浪在外,也有些已扎根他乡。

独柏树的周遭,长出了很多高大的树木 。它显得越 来越矮小 ,就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伫立在路边 ,眺望着远方。

但在我心中,它依旧那般挺拔 。到了独柏树,老家就

不远了 。一条很小的岔路从那里分支,那是回家的路。

 (2020.10.4,巴中恩阳)


在绝壁栈道遇到大雾


栈道在绝壁之上,离天很远,离地也很远 。漫步在栈 道上,有一种飞翔的幻觉。

刚刚还是阳光明媚,突然起雾了,好像是从远处的山 顶滚滚而来,又好像是从深深的沟谷里升腾而至,带着丝 丝湿润,带着树木花草的清香。

栈道不见了,天空不见了,深谷不见了,树木花草都 不见了。

在这个乳白色的世界里,我好像游历在梦中,上不见 天,下不见地,悬崖上的枯枝新芽,也是朦胧的,叶片上的 露珠欲滴未滴。

轻轻抚摸着崖壁,笔立的石壁是粗糙的,苔藓有些干 枯,满是沧桑的印迹。


浓雾,时而从悬崖之下翻卷而来,波浪一般翻滚 。时 而从空中坠落下来,像是没有声音的瀑布。

我像一个落水者,在茫茫大海中孤独地扑腾,不知道 哪一刻就会被海浪淹没。

也就是一会儿工夫,山风吹过,浓雾逐渐褪去。 

山在远方,崖在身旁,沟谷在脚下。

我依然站在绝壁栈道上。

对面山上的人或者鸟,远远看过来,我只是绝壁上的 一个移动的小点,辨不出究竟是谁,甚至辨不出是一个 人,还是一只慢慢爬行的蚂蚁。

每走一步,都有点瑟瑟发抖 。  

(2022.4.27 初草于重庆之北,2022.5.3 修改)


千年桢楠林


神秘的云峰山有一座神奇的云峰寺。

靠山而建,顺势而上 。梵音缭绕,香火弥漫。 所有人都是安静的,或仰望,或沉思。

一块飞来的太湖石吸引人们驻足凝视,而为云峰寺 挡风遮雨的,是一片比寺庙更加久远的桢楠林。

1700 多岁的楠木,穿越时光的流逝,走过朝代的更 迭,依然高大,依然粗壮,说它们是神树神木,我们都找不 到反驳的理由。

究竟是云峰寺的虔诚给这些古树带来了灵气,还是 桢楠林的神奇赋予了云峰寺魅力?

这些古树已经很少同时代的兄弟,很多已经离开了 曾经生长的土地,做了房梁,做了家具,甚至深埋在大地 之下,只有云峰寺的这一群,依然挺拔健壮。

它们带着魏晋的风骨,带着陶渊明的超然,带着王羲


之的雅致,带着一代一代的烽火硝烟。

安静地生长多好啊,它们远在深山,曾经无人知晓,却 悄悄见证了时间流逝,目睹了沧海桑田。

站在树下,抚摸着粗糙但却光滑的皮肤,每一个裂纹 似乎都在讲述着精彩的故事,雨雾天气,可能还会感觉到 悲壮的泪痕。

我知道生命的渺小与神奇,我无法与桢楠比高低,无 法与它们比壮实,更不能和它们比长久,但是在桢楠树下 望天,倒是可以看见细碎的云影,看见枝蔓伸展,晴天可以 蔽日,雨天可以躲雨。

站稳,平视,俯瞰,仰望,桢楠树似乎有一股生命的力 量,缭绕在身边,弥漫在心头。

(2023.6.20 重庆之北)


附记:小时候生长于山野,漫山遍野地乱跑是当时的生活日常,与 大自然形成了一种特殊关系与交流方式,当时没有多少书可读,但集体 劳动时期,大人们唱的民间歌谣、爷爷讲述的故事和背诵的《三字经》《笠 翁对韵录》等引发了我对诗歌的喜爱,喜欢在本子上记下点滴感受 。 大 学时代写了很多分行文字,发表的第一件文学作品是新诗,质量自然不 是很好,但它却把我的爱好固定下来 。后来因为生存的需要,更多精力 是攻读硕士、博士学位,从事博士后研究,爱好也转到了诗学研究和诗歌 评论 。人到中年,感觉有很多话想说,主要是对自己说,所以断断续续写 了不少散文诗作品,在教学、科研之余又回归到了创作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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